從家到單位，有兩公里遠。為了鍛煉身體，我常常把車放在局機關大院，堅持走路上、下班。
每天清晨，我總是很早起來，做各種健身運動，然後沿著長長的人民路去單位上班。人民路是條只有二十米寬的小街，來來往往的車輛不多，顯得有點靜謐。走在人行道上，常常能遇到一雙乞討的手，伸出了又縮回去。在大多數人不屑的目光中，只有那殘疾的雙腿支撐著堅強的生命，在寒風中發抖。我沉默著，連內心廉價的同情都很少兌現過，為這，我甚至對自己生出鄙夷，好像沒有心沒肺地苟活在人世。我原本不是這樣的，我可以把剛從報社領到的238元稿費全部捐給一位不幸老人，我可以每月從工資中擠出一百元錢去資助一位失學孩子，我可以為一個植物人四處呼走發動社會捐款，我卻對乞丐捨不得施捨，哪怕一元錢。這年頭，假人假事太多了，多得我不輕易去信任一個陌生人。
前不久一個清晨，我匆匆行走在人民路上，正巧看見一對六旬老人相互攙扶著，走到乞丐面前。老翁從毛大衣內側口袋取出了十元錢給了那乞丐，老婦則在老翁慷慨的瞬間不時為老翁擺弄著衣服，生怕他因此舉而導致什麼後果。在聽得乞丐道謝後，這對老人相依偎沿街道一直向前走去。看著他們幸福的樣子，我猜想他們一定走過很多溝溝坎坎，這種無悔今生攜手從、不離不棄永不分的愛情是何等令人感動！人們總是抱怨這年頭再也沒有永恆的愛情，埋怨不如意的婚姻，而這對老年情侶的愛情又該作何解釋？
此後，我常常在清晨或者黃昏遇到這對老人。遇見的次數多了，兩位老人就熟悉我的面孔了，一見到我溝壑縱橫的臉上就綻放出溫和的笑容。他們的神情如此淡定，他們的步伐如此從容，好像看破了世界萬事萬物，看淡了一切歲月煙雲。我們這些成天為生計忙碌奔波在路上的行人，無不羨慕。一位認識老人的朋友告訴了這對情侶的感人愛情故事。這對老年夫妻是再婚，一對退休教師。老翁姓劉，老嫗姓李。劉老師年輕時在鄉下中學教書，經人作媒娶了當地一位美麗村姑為妻。起初，兩人還算恩愛，並生了一個兒子。後來劉老師調進城裡工作，過上了城裡人的生活，可劉老師那點工資如何能滿足妻子的需求呢?夫妻倆感情很快發生危機。不久，妻棄他而去嫁給了一個有錢的機關幹部。劉老師遭受沉重打擊，不再相信愛情與婚姻，決意帶著獨生子獨居一輩子。他喜愛文學，業餘就寫點文章，自娛自樂。後來，劉老師在一次筆會上認識了李老師。李老師的丈夫是學區主任，平時愛賭博，經常夜不歸宿，對妻子長期漠不關心。李老師默默忍受著這份被忽視的痛苦與情感空虛，晚上借文學打發孤獨寂寞，卻始終不敢提出離婚。在那個年代，離婚是要遭遇強大社會輿論的。也許是因為有著共同的愛好吧，也許是因為都有著婚姻不幸的遭遇，劉老師和李老師偷偷地相愛了。一年後李老師毅然同丈夫離婚嫁給了劉老師。那時，兩人都快四十歲了，卻把愛情演澤得比年輕人還熾熱還浪漫。他們彼此珍惜這份遲來的愛，精心經營著婚姻，二十年如一日，相敬如賓，禍福相依，攜手走在風雨人生路上，一直走到白髮蒼蒼的暮年。回首往事，劉老師感慨不已：「我原本是不再相信真愛的，是她離婚的舉動感動了我，我覺得她是上天在幾百年前就安排好來照顧我的下半輩子的，我沒有理由不珍惜。」 「人生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的哪也去不了，你依然把我當成你手心的寶"……」我一個人走在街頭，在心底默默唱起這支歌。我突然想，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攜手到老的愛情更珍貴的呢？只要有真愛，哪怕是在物慾橫流的年代，依然可以永恆。現在，我孤獨地走在路上，我不知道街道中哪裡有屬於我的位置，哪裡有屬於乞丐的位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