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戴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後人欽敬。
[說明]
這首曲子是寫李紈的。曲名「晚韶華」,字面上說晚年榮華,其真意是說好光景到來已經晚了。
[註釋]
1.「鏡裡」二句——丈夫早死,夫妻恩情已是空有其名,誰料到兒子的功名、自己的榮華,也像夢境一樣虛幻。
2.韶華——這裡喻青春年華,與曲名中喻榮華富貴有別。
3.繡賬鴛衾——指代夫妻生活。
4.「只這戴珠冠」三句——是說待李紈可享榮華時,死期也就臨近了,這是得不償失。只,即使,即便是。珠冠、鳳襖,是受到朝廷封賞的貴婦人的服飾。這裡指李紈因賈蘭長大後做了官而得到封誥。
5.陰騭——即前曲所謂「陰功」,指暗中有德於人。積兒孫,為兒孫積德。
6.簪纓——古時貴人的冠飾。簪是首飾,纓是帽帶。
7.金印——亦貴人所懸帶。《晉書·皇后紀論》:「唯皇后貴人,金印紫綬。」
8.「問古來」二句——說李紈本來大可不必「望子成龍」。
[鑒賞]
在小說中許多重要事件中,李紈都在場,可是她永遠只能充當「敲邊鼓」的角色,沒有給讀者留下什麼特殊的印象。這也許正是符合她的身份地位和思想性格的——榮國府的大嫂子,一個恪守封建禮法、與世無爭的寡婦,從來安分順時,不肯捲入矛盾鬥爭的漩渦。
作者在第四回的開頭就對她作了一番介紹,那段文字除了未提結局外,已可作為她的一篇小傳:「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監祭酒,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詩讀書者。至李守中繼承以來,便說『女子無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時便不十分令其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等三四種書,使他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罷了,卻只以紡績井臼為要,因取名為李紈,字宮裁。因此這李紈雖然青春喪偶,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唯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
這是一個封建社會中被人稱為賢女節婦的典型,「三從四德」的婦道的化身。清代的衛道者們鼓吹程朱理學,宣揚婦女貞烈氣節特別起勁,婦女所受的封建主義「四大繩索」壓迫的痛苦也更為深重。像李紈這樣的人,在統治者看來是完全有資格受表旌、立牌坊、編入「烈女傳」的。雖則「無常性命」沒有使她有更多享受晚福的機會(李紈年齡不比諸姊妹大多少,她的死原稿中或另有具體情節,但已難考出),但她畢竟在壽終前得到了「鳳冠霞帔」的富貴榮耀,這正可以用來作為天道無私、終身茹苦含辛貞節自守者必有善報的明證。然而,曹雪芹偏將她入了「薄命司」冊子,說這一切只不過是「枉與他人作笑談」罷了(後四十回續書以賈蘭考中一百三十名,「李紈心下自然喜歡」為結束,這樣,李紈似乎就不該在「薄命司」之列了),這實在是對儒家傳統觀念的大膽挑戰,是從封建王國的黑暗中透射出來的民主主義思想的光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