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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說:你愛我

 參禪始終是一種領悟,其間山山水水的往復,大約便是棄離俗世前必經的苦難。而被佛稱之為萬丈紅塵的地方,卻始終有一種美豔的光彩,搖弋在凡夫俗子間,讓人又愛又恨,且悲且喜。佛說:蒼生難渡。

  水月問,鏡花,你說那束妍麗絕倫的光彩究竟是什麼?鏡花似乎有些答非所問,她說,隨心所欲。

  我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望著這充滿禪機的問答,試圖從中找出我和你之間所有問題的癥結所在,卻一無所獲,最終只好對著即將到來的離別微笑,以比特為單位爬過千山萬水的微笑無法在到達後重新整合,早已失卻了原本的甜蜜氣息。俗世中多少有始無終的愛情,所謂因果,可誰又做錯了什麼呢?

  既然終究是一場空,那麼故事中的男女,無論以何種面目出現,都將是這紅塵俗世裡註定的悲哀,這悲哀由眼瞳直直地刺入心窩,讓人很久、很久都無法釋懷。

  鏡花和水月,或是你和我,又或是寂寞和寂寞。

  你在雪域高原的洌洌寒風中恪守著自己的選擇,這選擇據說來源於理想,和一種沉澱的需要,我遙遙地卻也是近在咫尺地望著你,望著你這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後摻雜著的一絲逃避。你在那直入雲霄的地方實現著自己的青春,離天堂很近,離佛祖大約也很近。有一天你說,你向佛祖許了願,希望你的出現能帶給我快樂。我記得當時我笑了笑,這算不算快樂的點滴?又或者我的出現能排解你的寂寞,遠離紅塵的寂寞。

  佛說:每個人所見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緣。緣起緣盡,緣聚緣散,一切都是天意。鏡花和水月百思不得其解,那我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任何的努力都是白費,天意安排一切。於是佛慈悲地伸出那普渡眾生的手,聲音有一種甕聲甕氣的憨厚,你來你走你進你退根本就是你自己的選擇,這一念之差便足以決定你的所見所遇,所以說歸根結底你的所見所遇還是由自身把握。

  多矛盾啊,世界上竟然還有比愛情更矛盾的東西,多少讓人有些不可思議。於是,我試著用此矛盾化解彼矛盾,希望找出讓你永遠愛我的法寶,而不是最終的離開,時光如流水,鏡花苦苦挽留水月,虛空苦苦挽留虛空。腦海裡你最初的深情反反復複地證明你曾經給過我這塵世間最溫暖的情懷。你說,你從繁華中來,將來還是要回到繁華中去。那些都市里推杯換盞的喧鬧繁榮,那些流轉於虛情假意之上的表面浮華,那些曾經焚盡你五臟六腑的塵緣都讓你感覺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焦躁不安的或是無限空虛的,不是生命的盡頭,卻是生存的盡頭。

  你和我說這一切的時候,你的人早已遠離繁華,在邊疆漫山遍野的空寂裡體會存在的意義。對於人生,這是否也是一種行為藝術?得與失永遠是那麼難以辯認,難以區分。在電話裡,你常常要深呼吸,氧氣稀薄,那大概是人類生存的一種邊緣,一種生存需要的臨界點。正是這樣一個最不適合生存的地方卻更能讓人感悟到生存的意義,世界很大很奇怪,讓人無話可說。

  大部分的時候你的語氣沉穩豁達,你的笑聲爽朗明淨,可是當你說起死亡時,那沉重讓人窒息,你說你曾經看見一個男子被一場感冒奪去年青的生命,誰能想到在平原上根本就微不足道的感冒在高原卻是這樣的致命危險;你說前幾天才見過面的人,甚至歡聲笑語還沒散盡,便已魂歸蒼天,這公平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死亡是那麼容易降臨,也許擦肩而過,也許就面對面的坐著。雖然我沒有面對過那麼惡劣的環境,但是我卻面對過死亡,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只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果都無法解釋的宿命面前,我無言,只能以沉默安撫你的感傷、你的憂鬱,安撫你在死神面前的無能為力。我知道其實你更需要一個依靠,哪怕這肩膀柔弱,卻也能從這柔弱中汲取些力量與寧靜。我一直相信,女人所擁有的寧靜雖然無形,卻是雨淋不滅,風吹不散的。我該靠上前去,卻一直選擇遠遠地站著,或者這是你失望的根源,而你的失望讓你再沒有精力來維護這愛情的水晶,直接導致了我的失望,由因至果,一切都已註定。

  由愛到恨,再由恨到一切歸於平靜,似乎是一個根本無法確定得失的過程,你可以用幾天幾月,甚至幾年的時間在愛恨裡折磨自己,而平靜卻會在一個偶然的瞬間來臨,或者說是一種頓悟。一切悲喜都由心生。當你心中有愛恨,你眼中必定是一個翻騰顛倒的世界,平靜過後也並非一無所有,其實何為有,何為無?不過是看問題的角度不同罷了。

  鏡花忍不住哭了,她說,水月,不可以,如果沒有了你,我活不下去。當然,水月聽不見,此時他在離鏡花千萬裡之遙的地方吃喝玩樂風花雪月,重新墮入萬丈紅塵,看見他的人說他神采飛揚的外表下隱藏著一絲難掩的疲憊,他穩重,他博學,他寬厚,他慷慨,卻孤獨,這孤獨兩個字深深刺痛了鏡花的心,卻再無權分擔水月心底的世界。鏡花從寂寞到擔心,到害怕,到傷心,到憔悴,這大約是等待中必然的消蝕。或者水月偶爾也會想起鏡花,這又是兩個多麼善於保護自己的人,封存起心底所有的澎湃,聲音的平靜騙了對方,也騙了自己。

  平時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佛祖,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佛祖無言,佛祖心如止水。同樣一句話,人卻只能感應到無限的傷懷。其實在這瞬息萬變的世界,本就不應該奢望永恆。佛祖,你沒有愛情吧?佛祖笑吟吟地,無比慈祥,那笑容如同容納百川的海水,深不見底。我聽見鏡花輕輕地說,可我有,水月,我真的很想你。

  世間所有的愛情居然都長著一樣的面目,一半兒是苦難,一半兒是幸福。鏡花和水月的影子一再重疊在我和你的身上,我的思維混亂,我的心為你、為鏡花碎成了兩瓣,以至於到最後居然再也不能分清我究竟在為誰痛哭失聲,我幾乎搶奪了鏡花的靈魂,總是在放下電話後,對遠方的你輕聲說,水月,我真的很想你。

  你無意中經過了有我的路,來實現一場擦肩而過的緣,有來便有走,有緣起就有緣盡時。無論我們如何回頭望,卻也只能向各自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佛說,人應該學會放手,放下的越多,越覺得擁有的更多。道理雖對,卻很難做到,再破碎的心,再陳舊的傷口,人卻還是堅持不停的縫縫補補,不肯丟棄。

  初冬的寺院裡有些冷清,山風刺骨,絲絲嫋嫋的香火摻雜著山中特有的清新氣息籠罩著整座寺院的平和安謐。廟宇如同古時的院落,一進又一進,一殿有一殿的神明,一殿有一殿的香火,只是穿堂風不停的呼喝,讓我裹緊了外衣卻還是冷得發抖,只好抱住雙臂。

  我決定上山來,用整整一天的時間專心致志的想你,然後下山的時候全部忘記,於是我看釋迦牟尼的時候想你,看十八羅漢的時候想你,看千手觀音的時候想你,隨著那四壁美侖美奐的佛經故事環繞,高遠壯闊。看盡了所有的金碧輝煌,皺緊了眉頭從寺院的窗口向遠處呆呆的望,遠山如黛,山腳下的村莊裡炊煙升起再升起。還有一彎自西向東的江水,風吹波瀾起,風停波如鏡。在晨鐘暮鼓中初雪飄落,初雪消融,世間萬物大約都是這樣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吧。

  佛祖,我想忘記。

  忘記並不等於從未存在,此情此景,一切自在來源於選擇,而不是刻意。不如放手,當局者迷。

  我開始試著將所有的懷疑與怨恨,這一切一切蒙蔽了美好本質的東西丟棄。這麼做很辛苦,無異於放棄整個愛情。漸漸地我發現原來只有將這段感情慢慢放下,慢慢置身事外,我才能從中剝離出回憶中你所有的好,而不是用所有的不好來抹殺曾有的歡樂,就算有千般萬般的苦痛,必竟你曾帶給我最美麗的心情。於是那人間絢爛的光彩重新在我面前大放光華,我終於明白鏡花的隨心所欲。當你心中有愛,那麼光彩就是笑容,當你心中有風景,那麼光彩就是美麗,隨心所至,光彩來源於一切心中美好,或曾經美好的事物,總之讓我無法捨棄,所以我心甘情願地忍受光彩被遮蔽的瞬間黑暗。

  佛問,你忘記了嗎?

  沒有。或者說忘了吧,留存美好,忘記悲哀,一切自在來源於選擇嘛,你說的。

  佛笑得很開心,千百年來佛一直笑得很開心。

  可是,佛祖,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離開的時候什麼也沒說,甚至沒說自己要離開?

  太容易說出口的絕對不會出自於真心,有些時候說並不比不說更能解決問題,也不能將痛苦減緩半分,他有他的迷惘。

  夕陽爛熟的光將山坡上的枯草映成斑斑駁駁的金黃,廟宇的琉璃承載著所有的光明與黑暗。上山來的是我,下山去的也是我,哭哭笑笑,不過是一時的迷惑。我終於明白,佛說,你愛我,至少曾經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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